(本文由Sir电影原创:)
真正的好片,总是余音绕梁。
所谓“余音”Sir觉得,其实就是在每一次观影高潮后,能不能开启对很多美好事物的重新审视。
这些天,《无问西东》的余音不绝。
不仅上座率高居不下,昨天开始还超越了好莱坞大片《勇敢者游戏》拿下日票房冠军。
感动也持续多日,许多人在反复回味几段时空交错的赞歌——
沈光耀(王力宏 饰)驾驶战机向日本军舰俯冲后,旁白重复着:“妈,对不起,对不起……”
沈母(米雪 饰)面对着儿子的遗物满眼通红,听说眼前两位同学也要去参军,她拿来糖水,同学憋着泪一饮而尽,下跪,磕头。
一连串画面过去后,Sir左右两边的观众,同时抬手擦泪。
而最大的余音,Sir觉得是那段电影无法承载的厚重历史。
当片尾彩蛋开始,当一个个本来在历史书中响当当的人物依次出现:
闻一多、邓稼先、杨振宁、朱自清、华罗庚……
几乎所有人停下脚步,重新回到座位或原地站立,注目看完。
这7分钟又一次隔着时空,拉近了我们和他们的距离。
也把重新审视的目光,拉向了历史的纵深处——
西南联大。
它的存在就像一颗流星:短暂,但牛逼哄哄。
今天Sir想用一部纪录片,带大家揭开这所大学的传奇色彩——
《西南联大启示录》
西南联大全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由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大学组成。
从1937年8月到1946年7月免联考在职研究生,一共存在了8年零11个月。
但也正是这所“短命”的临时大学,被誉为“乱世中的奇迹”“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
为什么?
在Sir看来,就凭四字——
刚毅坚卓。
这四个字,也是西南联大的校训。
“刚”
刚强、勇敢是联大的底色。
生于国难之时,立于炮火之中。
为什么联大是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学校组成?
因为它们都在卢沟桥事变后沦陷,被日本人控制。
比如当时中国第一所私立大学南开,受到轰炸,大半个校园变成废墟。
于是教育部下令,迁校长沙。
这是逃跑吗?
不。虽说是一帮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但风骨一样硬。
清华大学教授、文学家吴宓曾在战争爆发后,给自己三条路选择:
“或自杀,或为僧,或抗节而就义。”
老师如此热血,学生更血气方刚。
当时许多北大学生决定投笔从戎,在学校附近组织军训。
最后,一千多名学生战死沙场。
如今他们已经是黑白照片上的模糊剪影。
你已经无法感受,当年他们是如何用自己年轻的血肉之躯,证明了拳拳赤子之心。
不要以为坚定的他们,就没有拷问过自己的内心。
论救国,到底该打仗,还是该读书?
这样的问题在学校迁至长沙后西南国立大学,依然是师生最常辩论的。
不仅师生,其实,全国上下的老百姓,都对抗战、对国家前途、对未来,充满迷惘。
杨振宁:当时大家的心境,是不清楚前途是什么。
这时,许多教授站了出来,力挺了一个答案:
“读书救国”。
比如朱自清,坚持要让战火中的中国保持“弦诵不绝”;
比如国学大师陈寅恪就说:“救国经世,尤必以精神之学问为根基。”
当时的联大学生回忆,在一次日常辩论中,历史教授钱穆插话了。
首先,他认同学生们想上前线的激愤之情:
“没有上前线的勇气,就不用在这念书了。”
接着西南国立大学,这所只存在8年的大学,却成中国永远的第一,诺贝尔奖得主出于此,他又提出一个问题:
抗战是三五天能打完的吗?
“无论是上前线,还是留下学习,都应该是满怀激情的。”
钱穆的一番话,给迷惘的学生们拨开了一片迷雾。
原来,静心学习才不是逃跑,而是另一种反抗。
枪杆子能救国,笔杆子能自强。
“毅”
西南联大,可以算是史上条件最艰苦的现代大学。
师生的毅力,也是前所未有。
到长沙不久,因为战事蔓延,再次被迫搬迁到昆明。
老话说,搬迁如失火。
一所大学的搬迁,更不是来几辆车、打几个包带走那么简单。
这次大搬迁还是战时,更难——因为物资匮乏,也为了躲避战乱,所有师生分成了三条线撤离:
其中两条线,还要经过越南。
不出境的一条线,也是“步行团”,顾名思义,全程步行。
途径三个省,被称为“教育界的长征”。
Sir粗略看了一下地图,大约行程有1500多公里,他们走了68天。
还别以为是一马平川。
在那时可没什么好路,西南几省崇山峻岭,加上土匪军阀横行,文弱的青年学子辛苦跋涉,艰险程度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走到了昆明呢?却发现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一关,穷。
有多穷?
说句难听的,连要饭的都要敬你三分。
这可不是Sir编的段子,而是闻一多的儿子回忆的:
要饭的跑来说
先生给点吃的,给点钱吧
那个教授回答说,我是联大教授
那个要饭的就走了,不要了
教授们曾在大学里生活宽裕,可如今,工资发不出,饭也吃不起。
于是,为了赚钱养家,他们被逼出了各种绝活。
教化学的,去做肥皂;教语文的,去刻图章;教生物的,去种菜……
甚至有点名气的,会拿自己的名字去写广告(……原来那时的教授就有新媒体思维了):
闻一多教授当时在报刊上写的广告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各种卖——
卖书卖嫁妆卖家具……
读书人啊,被迫卖书,该有多肉痛!
有一个教授卖书,心里实在不忍,于是掂量来掂量去,卖给了清华的图书馆,还让工作人员保管好,说以后还要赎回来。
不止教授穷,学校也穷。
电影《无问西东》里那间漏水的教室、那个让同学“停课听雨”的教授,都真实存在过。
又何止一间半间。
学校没钱盖教室和宿舍,却有捐的“教室和宿舍”。
当地许多政商名人,把自己的家空出来给学生住,晚上老百姓们会搭起桌子和汽灯,让学生进屋读书……
所以也可以说,这是一所“行走在路上的移动大学”。
学生老师,每天都要徒步,穿梭于昆明各个角落。
当时流传着一句话——
昆明有多大,联大就有多大。
第二关,险。
大家一定还记得,电影里师生躲进防空洞上课的镜头。
其实,现实比电影更残酷……
第一次对昆明的空袭,联大师院所在的一整条街都被炸毁,街上,无一人幸存;
杨振宁回忆,有一颗炸弹正掉在自家院子里,幸好当时家人躲在防空洞,才侥幸逃生。
借助杨振宁的回忆,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震耳欲聋,一颗颗黑色的炸弹从天而降:
呜……嘣一下
杨振宁教授是微笑着回忆的,仿佛千军万马若等闲。
但吴宓教授的日记,真实记载了当时的惨况:“投弹百余枚。烟雾大起,火光迸铄,响震山谷。”
教授们怕吗?不知道。但Sir看到的,却是他们“我自岿然不动”的气概。
有一次,在跑警报的途中,邓稼先和杨振宁躲进了一个山洞,他们听着外面敌机的枪声,坦然地在黑暗中背起了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邓稼先背的,出自诗人王维。
20年后,新中国成功试爆第一颗原子弹,在命令书上签字的,正是邓稼先。
这些踉跄于炮火中的联大学生,在一次次轰炸中,逐渐坚定了心中的“明月”和“清泉”。
“坚”
坚定、不屈。
从校长,到老师,到学生,这样的性格,居然一脉相承。
当抗战进入高潮,美国空军入驻昆明,需要大量前线翻译与医护人员。
联大校长梅贻琦(原清华校长)当即以身作则,让儿子去当翻译,让女儿上前线救护伤员。
电影中的梅贻琦,祖峰饰演
抗战结束,内战再起,留下的教授依然坚守。
当最后一批学生回京时,教授闻一多仍然坚持留在特务猖獗的昆明。
好友李公朴被暗杀后,闻一多愤笔写下“挑战书”——
国家糟成这样,再不出来讲话,便是无耻的自杀。
李公朴的哀悼会上,他见李公朴夫人在台上啜泣得说不出话,便一个健步上台,发表了气壮山河的讲演,揭发特务罪行,发扬民主精神。
他没有死在之前的炮火中,却在讲完下台的回家路上,倒在了特务的乱枪下。
梅贻琦曾在联大开学典礼上说:
“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平日他们低调地严谨治学,可不管各门各科的差异,教出的居然都是“一样性格”的学生。
许多人不知,原子弹之父邓稼先,从小就是个调皮孩子。
别说你小时候也调皮……他的调皮,你未必敢。
中学时期在北平,在一次日本人的欢庆活动上,他当众撕碎日本国旗,踩在脚下。
这可是闯了杀头大祸。
父亲连忙把他送走,临行前留了一句话:“儿啊,你要学科学,学科学对国家有用。”
邓稼先记住了,考入西南联大物理系。
大家都知道原子弹之父,但很少人知道他长这么帅。
更少人了解的,是他的逝世。
在中国45次原子弹实验中,其实有一次失败的经历——
当时,炸弹在空中坠下却没爆炸,所有人都慌,穿着防化服到处找弹头。
是邓稼先找到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原子弹一把抱起,仔细观察后,跑回去跟领导说:“平安无事。”
原子弹没爆,没泄漏放射性物质,平安无事的是老百姓。
可他自己却因为这一抱,丢了半条命。
事后,邓稼先的尿液检查全是放射性元素,他的夫人擦着泪说,这是致命的一次。
对邓稼先,这是致命的一抱;
但对国家,这是救命的一抱。
从此邓稼先一直住在医院里,直到逝去。
是啊,他用生命坚守住了那句爸爸的话:学科学,对国家有用。
“卓”
联大是奇迹,但也不是。
有了以上的刚、毅、坚,联大的存在看似微弱,其实坚如磐石。
看外表,它有着全世界最简陋的大学校门:
但看进去,它的丰功伟绩在中国无可比拟:
23位“两弹一星”元勋中,西南联大8位;
首批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西南联大师生占一半;
华人第一座诺贝尔奖,西南联大的杨振宁、李政道承包;
……
……
何陋之有?
如果要对联大做总结,一部纪录片,几个历史的片段,其实远远不够。
但Sir认为,闻一多先生这首诗,能道出某种联大人的精神:
《红烛》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这样的比喻,很多人肯定会觉得老土,什么燃烧自己,照亮世界……
是,因为我们太认“价格”了,无价的东西,我们看不上。
可你看西南联大,什么时候计较过“价格”?
要说价格,这一批全中国的顶级知识精英,值多少价?
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操着不同口音,做着不同学问,却奇迹般地养成了同一种珍贵的“时代性格”——
无视条件艰苦,无视财帛利诱,把能量压缩进这短短8年的穷苦时光,而后释放给世界,活出了各自的珍贵。
所以今天,当我们感慨着《无问西东》在片尾,把这份与西南联大有关的记忆,“献给每一个珍贵的你”时……
我们有没有悄悄扪心自问:
我,真的足够“珍贵”吗?
片中张震饰演的高级白领,即使事业成功薪水优越,也没体会出什么珍贵,却在无关功利的小事里找到了。
因为他努力活出了“价格”,却没活出个“价值”。
你呢?
请活出你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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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国立大学,这座只存在了8年的学校,却走出2位诺奖得主、172位院士
早已从清华毕业并留校任教的吴征镒便是步行团的成员。长途跋涉,沿途条件异常艰苦,但他却反以为乐,每日观察沿途植物和植被情况,采集标本,一日不漏地记下日记。
湘黔滇一路行来,使得吴征镒对自华中至西南地区的植物资源有了亲身感知。他在日记中写到“余同李师、毛应斗先生于晨曦中步行。红梅初放,绿柳吐芽,菜花蚕豆亦满田灿烂”。字里行间,透露出他对植物的热爱。
1938年,西南联大时期的吴征镒
1938年4月,湘黔滇步行团终于到达昆明,“国立临时大学”也正式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
西南联大西迁虽属无奈,但对于从事植物研究的吴征镒而言,却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因祸得福。
云南是我国植物分布最丰富的省份之一,这里的植物种类占全国的一半以上。他跟随老师李继侗进行野外植被考察,足迹遍布大理苍山、宾川鸡足山、滇西德宏等地,采集了大量珍贵的植物标本,并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论文——《瑞丽地区植被的初步研究(附植物采集名录)》。
期间,他还在一间茅草房里,用破木箱和洋油桶搭建了标本室,靠手抄完成了两万多号标本。
1938年吴征镒(后排右五)在西南联大任教时去滇西考察留影
在西南联大的这段野外考察经历,也为吴征镒日后编纂《中国植物志》和推动建立生物种质资源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叶笃正:西南联大的偶然决定了毕生选择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这是西南联大校歌中的一句,也与考入清华大学后投身革命又重返科学征途的叶笃正的心遇不谋而合。
1935年,叶笃正从南开大学毕业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热血爱国的他积极参加学生运动,大一即参与了“一二·九”运动,1937年“七七事变”后又积极加入抗日行列。后来,在五哥的劝说下,他认真审视自己的人生目标,明白了科学才能强国的道理。
1935年叶笃正南开中学毕业时的照片
随后,叶笃正来到已迁至昆明的西南联大继续自己的学业,期间和钱三强的一次谈话改变了他的一生。
钱三强是叶笃正的同系学长,一次在打乒乓球时,钱三强兄长般劝他说:“你不要念物理,还是搞点实用的学问吧!”接着又说:“我看你还是学气象比较好,中国的气象科学太落后了。现在,中国最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学问。”
钱三强的一番话让叶笃正重新考虑了自己的专业选择,他放弃了物理专业,选择了当时国家更为苍白的气象学专业。
1940年,他顺利毕业并考入浙江大学研究生院;1943年,他获国立浙江大学理学硕士学位后,担任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助理研究员。1945年,他被选派赴美留学西南国立大学,三年后取得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学成归国后,他将中国的气象学从“一无所有”变成“开辟鸿蒙”。
1991年叶笃正(中间)在大气所与同事讨论
叶笃正认为自己所取得的成功西南国立大学,这座只存在了8年的学校,却走出2位诺奖得主、172位院士,与当年在西南联大的经历密不可分,他建议将联大作为一项教育学研究的重点,研究它的教育精神和教学思想,并加以总结。
“当年,联大的校舍经常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有时候都没有拉警报飞机就来了。教室被震塌了,飞机走了照样上课,只要没死没伤的拍拍身上的尘土又投入到学习中。西南联大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绩,我想和这种精神是有很大关系的。”
叶笃正在清华校友会上发言
郑哲敏:在西南联大求索人生道路
1943年,郑哲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西南联大。
初入西南联大,他看到的是茅草屋的宿舍和生活俭朴的名教授。校长梅贻琦和很多知名教授都穿得破破烂烂,学生们在茅草房里上课。但老师们认真教课以及活跃自由的学术氛围,给郑哲敏留下了深刻印象。
西南联合大学纪录片《九零后》截图
由于战事波及,物价上涨,教授们的工资难以支撑日常开支。为了补贴家用,课余只能去摆地摊。物理系教授吴大猷,甚至每天下课之后就到菜市场捡些烂菜叶,拿回去煮汤拌饭吃。
让郑哲敏印象最深的是,虽然生活捉襟见肘,但对待教学,老师们依然一丝不苟。作为低年级学生,郑哲敏与名教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并不多,然而通过听他们的报告,他渐渐隐约意识到“学术上要有追求,做人要有追求”。
1945年郑哲敏(前右2)参加西南联大工学院运动会
让郑哲敏念念不忘的还有学校里浓厚的民主气氛。在不同政见的学生们的辩论中,他开始思考国家前途和“人为什么活着”等哲学问题。
为此,他还特意到图书馆借来哲学书籍寻找“答案”,并得出结论:“一个人活着的价值,还是要做一些事,为社会做点贡献。”他觉得和哥哥学不同专业能对国家有更大贡献,为此他从电机系转到了机械系。
西南联合大学三十二年度下学期学生名册 来源:央视新闻
1946年,抗战胜利后免联考在职研究生,各校迁回原址,郑哲敏所在的工学院迁回到清华大学。在这里,他遇到了从美国回到清华大学任教的钱伟长。
这一年,大四的郑哲敏首次接触到弹性力学、流体力学等近代力学理论,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钱伟长也很赏识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常叫他到家里吃饭。在钱伟长的影响下,郑哲敏从此确定了力学的研究方向。
1948年,为了更好地深造,在校长梅贻琦和恩师钱伟长的推荐下,郑哲敏经过四级选拔,获得全国唯一“国际扶轮社国际奖学金”名额,前往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深造。在美国,他师从钱学森,并迅速在力学研究领域崭露头角,后学成归国,开创了中国的“爆炸传奇”!
2018年,在西南联大博物馆暨《西南联大口述史》首发仪式上,郑哲敏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段以苦为乐、勤学问道的联大岁月。”
他希望,中国教育界能借鉴西南联大办学教育经验,为培养一专多能的新型人才而努力,希望全社会继承发扬西南联大不朽精神和优秀传统。
郑哲敏重返西南联大原教室,追忆联大时光 来源:云南师范大学公众号